半烟柳

纵使相逢应不识

【风起长林改编】一言(二)

*阅读愉快

 

【二】

       武靖二十二年,我告别了生养我十六年载的言府。

       天家赐婚,省去民间嫁娶许多繁复的仪式,却又更添了另外的繁琐的规矩。

       府中已经接连忙碌了两个年头了,从长姐被指为长林王妃待嫁开始,直至今日到了正式的太子娶妇的日子,忙碌才算接近到了尾声。

       我沐浴更衣,由宫里那位和善的柳皇后指下的几位宫人替我宽衣,穿上绣着七尾的凤凰与四爪金蟒交映生辉的大红喜袍。又跪坐闺阁中菱花镜前,由一品安国公夫人、我的母亲崔氏亲自为我梳妆。

       母亲一下下地给我篦着头,便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一些陈年旧事,无非都是些我们兄弟姐妹三人,长大成人的趣事。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母亲从一旁侍立的宫人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捡了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挽起我的长发。

     “我们言家的姑娘,不是艳俗之人。娘给你挑了紫菀和紫芙跟着,还有张嬷嬷也一并陪嫁去东宫。孩子啊,记住娘的话。嫁入东宫,要孝顺礼敬帝后,事夫君以柔顺,待东宫众姬妾如姐妹,视婢仆同常人。最紧要的,还是要拿出在咱们府里跟着娘亲理事的气度,端出东宫储妃的风仪,照顾好自己。受人欺压,也莫要委曲求全。”

       她帮我盘好新妇的发髻,清清爽爽斜插几根玉簪,便将凤冠霞帔安放在我的发间。

       妆成,我端详着镜中一身喜红的新妇,觉得那不是我。

     “姑娘,时候要到了。”门外的宫人开始催妆。

       我起身行至门边,母亲却不顾言氏当家主母、一品国夫人的端稳仪态,一把抓住我的手。

       年月的流逝无情,母亲不过四十出头,手掌便已生了苍老的斑驳记印,触手即是摩挲着心腑的粗斜,不似锦衣玉食的世家贵女。我的胸口忽的被母亲着握着我葇荑的双手揪紧。

     “娘!”我跪倒,重重地朝她磕三个响头,涕泗横流。

       母亲也用丝帕抹去脸上的泪,由细细地将我眼角的湿润揩去。

     “好好的大喜日子,哭什么。你看,都怪娘,让你妆都哭花了。是娘一时忘记了,你可是东宫太子的嫡妃,想见娘亲,随时传召就是了。快走吧,别误了吉时,新郎官和宫里的人可都还在府外等着呢。”

       兄长在前引我出府,门外已是满目洋红。我趴上兄长坚实的脊背,那里曾是幼时的我许多次玩闹的地方。我被兄长送进凤辇,在轿中,也坐直了脊梁。

       队伍行进,我挑起一角轿帘,朝来处回望。言府正门,站着我的祖父、我的父母、我的兄长。我们的目光交汇,我们的距离愈行愈远。

       直至花轿转过长街街角,终于消失不见。

       一路入朱雀门、地安门,入宫门,沿长街直行,至武英殿。仪仗皆止于阙前,由太子殿下亲自扶我下轿,我于其右后半肩拾阶而上,入殿拜见帝后,受百官朝觐。

       大礼毕,讫太庙,册宝受玺。

       这一套流程下来,已是暮色四合,陛下设宴,宗室朝臣便留在武英殿同乐。而我与太子还要回到东宫行最后一礼。

       却扇更衣饮尽合卺,满殿的礼官宫人这才陆续退下,并将喜榻前的帷帐放下。

        桃帷红纱,绯扇朱扃。龙凤戏珠,烛光融融;微风穿堂,灯影曳曳。我与太子,四目相对。他眼中反射着烛光,倒令我不敢长久直视,悄悄地移开了目光。

     “储妃莫怕。”我想此刻我的面色当比得上这殿中任一为了这场大婚而特意添置的物件,竟连面前的太子殿下都忍不住笑。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面上还有深深两朵酒窝。

       我也随着轻笑起来:“妾身没在怕的。”

     “爱妃这句话,令孤想起言家嫂嫂。长林王兄对于大婚之夜的细节只字不提,孤又抛不下太子的身份去长林王府的墙角闹洞房。但听宫人说,嫂嫂和王兄春宵一夜,亦是十分有趣的。后来我见到嫂嫂是那般活泼张扬的性子,便想着孤自己的储妃,听说却是个娴静的。今日终于娶到了你,来日孤也当好好领教传言与事实的异同。只是今日一见,爱妃对孤的这第一句话,竟像极了嫂嫂的性子,不愧是言大人亲女。说来王兄即便在人前都喊嫂嫂作‘小芷’,爱妃可有小字?”

       我回道:“妾身与姐姐都并无小字,想来长林王爷也是取了姐姐名中一字称呼。妾身的正名,即是澧兰。”

       太子殿下饶有兴趣地探询:“‘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出自屈平《湘夫人》。出处可有何典故?”

     “殿下聪悟慧觉。妾身与长姐之名皆由祖父亲起,思念的,是湘地故园。”

       长沙言氏,数百年前随大梁开国先祖东迁金陵,连宗庙都一并迁走了。这一代代的传承,不知者,也会将言氏当作金陵本生的世家。可是祖父是什么人,若不是身份所束,他也该是一个恣意的江湖游侠。与当年的林帅林燮仗剑天涯四海为家,但他心中的根始终系在故土上,湘水岸边。

       太子温情叹道:“言老大人才学与风骨,连父皇都自叹弗如时常夸赞,何论孤。如今老大人的嫡孙女嫁给了孤,故希望以后也能添多几个似安国公般有智慧胆魄的嫡子嫡女。”

     “以后,孤便唤爱妃阿兰好了。阿兰也该‘礼尚往来’,唤我歆郎。”

       我抿嘴笑:“歆郎这称呼,如今颇为应景儿。”

       他揽过我伏在肩头:“自然。”

 

       与太子的相处可以称得上是极为融洽,主事东宫也十分称心顺意。柳皇后驭下极严,大婚前给嫡长子指来的东宫的姬妾,大都是知礼温顺的宫人,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从不逾矩。唯令我忧心的,是即使后院孺子、昭训、承徵众多,却无一人能为太子殿下诞育孩儿。我入府前一年,曾经有位许姓的孺人有过身孕,但未足月便流掉了,太医诊断说是胎底孱弱的缘故。除此外,东宫便没有子息。

       我入府一年后,肚子里也没有一点的动静。虽然说姐姐嫁给长林王也依然一无所出,可毕竟情况不同——长林王常年驻守北境,夫妻二人每年见面的时间寥寥,无孕也是正常。

       可是我的夫君毕竟是东宫太子,天下的未来的主君。东宫无子,是太子妃失德——就好比世人皆视医家为仙,一旦医治不了,便是庸医。这便是世人最大的误解。哪管事实上东宫无子,是太子殿下自幼体弱所致呢。

       天下人所见,毕竟还是要考虑的。为免坊间流传我善妒成性,我入宫请安时,向柳皇后提起此事,希望宫里能够再为殿下赐下几位妃妾。

       第二日就有皇后懿旨,赐吏部尚书荀白水之妹为东宫侧妃。

       回到两年前帝后暗中为太子择妃的时候,大我两岁的荀姑娘得到她被相中的消息,便请父兄替她推掉了所有上门求的亲事,谁料等来的却是我入主东宫的消息。后来众人或多或少也知道荀家的姑娘是皇家看中过的,也无人敢再来求娶。以至于如今已经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依然待嫁闺中。柳皇后心善,又念着荀白水的政绩,便让太子收了荀氏为府中的侧妃,协助我打理后院。

       一月后东海使团进京,帝王下旨,将东海遣来和亲的两位郡主,分别赐为太子侧妃和莱阳郡王正妃。那位入府的东海小郡主顶东海国姓,府中称孙侧妃,是个天真却柔顺的性子。

       她却仗着是东海的宗室,处处与荀氏不对付,在我面前却十分乖巧可爱——我也是问了太子才知道,他们东海那边,除了正妻,其余妃妾之间是不需要讲究尊卑礼数的。

       而荀氏却是那样斤斤计较的性子,入府成为东宫后院第二人不过月余,就有了一个同她一般尊卑的孙侧妃进门,还不将她这个先一步入门的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地邀宠。偏偏太子殿下还极喜欢孙氏的性情。

       自从添了两位侧妃,东宫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不是今日听下人说荀侧妃为太子往孙侧妃的东院过夜而对待自己西院下人更刻薄了些,就是明日听闻孙侧妃因为西院又得了什么她没有的赏赐而在东院绞碎了丝帕。

       我也旁敲侧击了几次,让她们谨记自己的身份。后来却发现这二位也就是嘴上抱怨着,却也没有更过分的行径,敲打敲打她们身边的宫人看管住自己的主子别闹的太过,也就随她们去了。

       这样热闹的日子又过了一两年,纳妃的初衷还是没达到——东宫依然没有孩啼声响。只是殿下多年无嗣的根源终于找到了。

       这一年是武靖二十六年,莱阳之乱起。武靖爷与父亲敬重的挚友、南境的霓凰郡主因军需供给不到位而战死沙场,陛下震怒,查明郡主冤死的真相,竟是莱阳王勾结军中将领私吞军需,这才导致的一代将星的陨落。武靖爷下旨追封霓凰郡主为护国长公主,以超品亲王之礼下葬。又交代太子主审此案、长林王协办,御笔朱批,不顾柳皇后的苦苦哀求,褫夺主犯莱阳王爵位、下诏狱、择日处死。

       莱阳王以命生祭护国长公主英灵那日,也是太子殿下亲自监的刑。

       主审此案的他却未料到莱阳之乱为祸的不仅是边境,更有着东宫的一世安宁。

       我后来人生所有的跌宕起伏,或多或少,都与这一年的莱阳之乱,有千丝万缕的解不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文中关于大婚的仪程都是瞎写的别当真就好

 

至于萧景琰的年号我就当他一生只用了一个所以才被人叫做“武靖爷”,和康熙差不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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